情绪现在变得麻木起来,青江一路逃跑回家找哥哥去了。
一如既往,多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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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在某些情况下,人会变得头脑无比清晰,以至于能出乎意料的有条理,仿佛知晓自己要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想法,沉浸在自己的主意里,任何外界外物都没法干扰动摇。
青江躺在床上出神,看窗户外那棵树的影子透过玻璃映在墙上微微地晃,奇形怪状。在没能进入睡眠的四个小时里,他开始从头回忆和石切丸认识以来的各种事,包括对话,包括线上聊天,甚至连那随着时间而慢慢变化的心跳也未能遗漏。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男人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混着空气里将要落雨的湿润感,他还记得他教他吃蛋包饭前用番茄酱写字,笑的时候会把眼睛眯起来,偶尔说话时会用手摸鼻梁。他记得很多东西,它们就像用某种特别的颜料绘在了心里,擦不掉。最后他想起了那个在石切丸怀里醒来的清晨,温暖触手可得,咫尺之遥。
散开的长发滑到脖颈里微微的躁动,青江却觉得心脏的跳动开始一次比一次缓慢,仿佛时间要停止。
有一种想法在促使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衣柜门去收拾东西,翻出他的小拉杆箱,再把它们放进去。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打定主意后,青江就从床上下来,光脚踩着地板去收拾他的衣服,把它们拉平整,叠好,最后收进箱子里。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就坐在地上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黯淡的光亮完成这一系列的事。这时,青江又惊异的发现,他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甚至仿佛那个几个小时前咬着胳膊不让自己哭出声的人,不是自己。他此时收拾着他简单的行李,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却又像是在旁观别人做着这一切的事,有条不紊。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有一次那家老店的老板给他听坂本龙一,他们坐在窗户前一起听《rain》,那时也正好下完一场雨,空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旷感。
“暴雨过后就是短暂的平静,人啊,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做什么,心思变得太快了,快得难以预料。”老板抽着烟透过窗户往外看。
“人生的惊吓?”他问。
“当然,如果全是能够预料到的事,心脏可是会先一步死去的啊,年轻人。”
这句话在脑子里出现的毫无预兆,甚至显得有些突兀。此时他却又想着:可我并不想预料到任何事。
然后青江就一直坐在地上,靠着他的箱子,直到屋子里的光线从灰暗变化到明亮。
早饭后,他很平静的宣布自己要出去两天。
“你去哪儿?”
歌仙正在在厕所里对着镜子打领带,他们彼此看不见。“我想回趟老家。”青江说。
“老家?”
“嗯,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也好,”歌仙的声音传过来,“不过你工作呢?”
“早上跟老板发邮件请了假。”
这时宗三从房间里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长发还没扎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依然很倦怠。“准备出门?”他看了一眼青江的箱子。
“嗯。”青江不太敢跟他的眼睛对视。这时他想起昨晚他又是什么也没和友人们说,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宗三却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早点回来。”他说。
“好。”
友人们什么也没有问,他却开始感觉心里沉甸甸起来,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一种逃离开的痛快感,近乎荒诞。
石切丸的电话进了黑名单,好友被删除,装满了图的相册也被他锁起来。一切联系都被他自己切断,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出口,至于其他的,也就再也管不着。
上车后他才往家里打了电话,拨出去后响了很久才接。来接电话的是数珠丸,他的表兄。
“哥。”喊出这一声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的可怕。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吃了一惊,“贞次,是贞次吗?”
“是我,哥。”
“你的声音听上去可不太好。”
“是感冒。”他说,这时车已经出了站,失去建筑物的遮挡后光线飞快涌进来,这让他觉得眼睛都在刺痛,“哥,我想回来一趟。”
“今天回来么?”
“已经坐在车上了,中午后就能到吧。”
窗外依旧是阴天,景色飞驰而过,视线都来不及停留。青江靠着椅背出了会儿神,想想又给乱打了电话过去。
“你怎么没来上班?”电话刚接通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请假了,回趟老家。”他不由自主想这句话今天自己到底重复了几遍。
“这么突然?”乱很疑惑,“你没出什么事吧?”
这时上了高架铁路,他就把头抵在玻璃窗上,看着底下沉静的河水。“我没事,”他说,“就是想回去两天。”
“喔,那要保持联系啊。”乱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还是要问问你。”
“嗯?”
“你真就这么拖下去算了?然后不了了之?还有石切丸,他再来找我怎么办?我要怎么说?”
问题又一股脑的丢了过来,青江看着窗外,挂着的耳机里正切到坂本龙一的《rain》。“就这样吧,你放心,他应该是不会再来找你的了。”他说。
“这不是我放心不放心的问题,”乱的语速很快,他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皱着眉的样子,“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我知道,我知道。”
乱噎了一会儿。“好吧,那保持联系。”几秒后他说。
下午一点多时就到站了,老家这边却是晴天,走出车站后刚睡醒还带着倦意的他被阳光刺的眼睛眯起来,半天回不过神。
数珠丸在站口等他,很远就看见了,长发束着,穿着衬衣显得极为清瘦。
“哥,没必要特意来接我的。”
他的箱子被数珠丸接了过去,两个人沿着站口往外的路走,不远处能望见海浪正拍击着岸边黑色的礁石,有海鸟贴着海岸线飞。“我想来,所以才来啊。”数珠丸说。
青江突然觉得鼻子又开始发堵起来,跟在表兄后面慢慢的往镇里走,抬头看他高且瘦的背影。
数珠丸原本就是话不多的人,并没有追着问他突然回来的缘由或者旁的什么,只是说回来了就好好散心。
午饭后他坐在廊边昏昏欲睡,架子上风铃轻微的响。数珠丸从屋里出来,给了他一杯薄荷水,杯子贴在脸边凉凉的,惊得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哥你变了,现在都会吓我了。”他接过杯子埋怨着。
数珠丸在他旁边坐下。“那这么说的话,我也觉得你变了啊,贞次。”他手上还带着他常年戴着的念珠,轻轻捻动着。
青江一愣,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我不还是那样的么?”他说。
“是那样,又不是那样,”数珠丸垂着眼神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哥你今天不用回寺里?”
“寺里有住持他们在,这房子我也有些时候没回来了,勉强打扫干净才像回事,正好陪你住两天。”
“小心耽误修行啊。”
“以前的时候,”数珠丸说,“每次我要去寺里,你都会拉着不让我去。”
青江突然觉得有些发窘,伸手去摸木地板边上的小缝。“我那时还小,”他说,“你走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我记得有一次你还悄悄把我的念珠藏了起来。”
“是啊,”他这时也回忆起来了,握着杯子感叹,“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很好笑。”
“为什么要觉得好笑呢?”数珠丸却说,“我现在很后悔那个时候没能多陪陪你。”
他愣了一会儿。“小孩子的事而已,当不得真的。”他笑了笑。
“你大学念完后就很少回来了,我们相处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数珠丸低声说,“那时外祖母刚过世,家里要照看的事很多,我又要去寺里修行,所以就难免顾不上你。”
“倒也还好,”青江把右腿弯起来抱着膝盖,视线久久的停在风铃上,“我那时其实也不算很小了,自己在家的话就写作业,吃饭的话就热一热你留下来的便当,然后开着电视边看边吃。”
“贞次,你真的变了很多。”
“嗯?怎么说呢。”
“小时候你还会希望我能多陪你玩,有想要的东西也会表达自己想要的意愿,”数珠丸偏头看他,“我一直都很愧疚。”
“没什么好愧疚的,哥,”他把一只手抬起来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人总是会变的。”
“这两年在外面还好吗。”
“好,一直都和大学的朋友住在一起,都是很好的人,工作很顺利,老板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
“但你看上去很不安。”
他先是一愣,后来内心几欲要对自己感到悲哀起来。每个人都仿佛能知道他心事重重,能看破他敷衍的假象,这让他又有些烦躁。
“没有的事,哥你担心过头了。”
数珠丸又捻了捻念珠。“如果你是笑着这样说的话,说不定我还会信,”他说,“以前你还常常跟我说‘就结果而言笑容是最棒的’。现在想来那时还小的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让人很感叹了。”
“以前是以前,哥,你不也说我现在变了吗。”他感觉胸口又开始发起闷来。
“但不管你多大了都还是我弟弟,还是贞次。”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他的眼角泛起了热,他索性把两只腿都弯了起来,把头埋在胳膊里。“有些事就算跟哥你说了你也不懂的。”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闷。
“现世充满了苦痛,缓和这些苦痛的是信仰,也是僧人的职责。”
“所以你是能解决烦恼吗?这可不是念念经就能解决的喔。”
“虽然的确很想跟你说抛却烦恼才是正道。”
“好吧,我就知道,”青江把头抬起来,还是扑哧一声笑了,虽然笑得有点别扭刘海也被压得有点乱,“不过烦恼抛不掉怎么办?”
“那就只能正直的去面对了。”
青江把视线垂下去,地上正有一只蚂蚁晃晃悠悠在走,被一片地上的落叶挡了半天。“但是如果很怕呢?”他问。
“要正视自己的一行一步啊,贞次,你是在踌躇什么呢?”
“踌躇?倒也不是……”这时他已经平静了不少,“不过我好像做了错事,哥。”
“错事?”
“是啊,但是我还是想不通,如果违背了自己的本心,那是不是也算是错事呢?”
“换个角度说,也是的。”
“那不就矛盾了吗,这样说的话我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啊……”
数珠丸看着他又把背弯了起来,像只憋闷的虾。“那你觉得你是给别人带来了烦恼还是给自己造成了错误呢?”他问。
这个问题让青江又愣了一会儿。“大概还是别人吧,我擅自在那里不开心,擅自想东想西,最后还自说自话,真的感觉是给别人添了大麻烦。”他轻声说。
“你还是该多考虑下自己,贞次,”数珠丸手上的念珠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替别人担心之前。”
“这可不像通晓佛法的修行之人说的话喔?”
“我现在在你面前可只是一个普通的兄长,所以看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也是很担心的。”
“好好好,知道了哥。”
青江起身对他露出一个笑,然后转身往屋子里去了,数珠丸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上的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