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onheart

狮心,是个忙碌的道士,花鸟风月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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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联文】荒原·神许的弥生


联文:高天原的神明为了考验石切丸和青江,主要出于闲着蛋疼恶作剧的心理,把两人扔进了平行世界。在每一个世界中,他们都被暂时消去了之前的记忆,植入虚假的符合在这个世界里的角色的记忆,亲吻对方后就算通过一个关卡。关卡结束后的5分钟里,他们的意识会立刻去到下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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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文第三棒。

本来我想在前言里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发现还是没什么可说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弥生是希望,而本文的希望却始终只是幻想。

第一棒  第二棒 

下一棒 @灌汤小笼 

老规矩,一如既往,多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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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醒了。”

他的耳朵听得见声音,是个低沉的男音。这会儿他没法去判断其中所蕴含的是个什么来意——他睁开眼望见的就是头顶的帆布篷,那里有一个破洞,黯淡的天色就露在那一方狭小的视野里。

夜晚已要降临。

说话的男人在他边上蹲下来,悉悉索索,“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想吐出一两个词,以显示他确实是还活着的,但一张口就感觉到喉咙里像在拉风箱,也像钝掉的刀条在缓慢拉扯。

男人起先还等待着他的回答,后来看他只是目不转睛的向上盯着,就自顾自的忙碌起来。“您的肋骨下还插着铁箭簇,不过很浅,它折断了……我得把它拔掉。”然后男人又抬手比划了一下,给他比了一个粗略大小,“可能会很痛。”

那双手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迟钝的把眼珠往边上挪了挪:火堆的上燃烧着橘色的光,男人的脸时明时暗。

“我们是在河道边发现您的,”男人低声说话,对着一个现在发不出声音回答他的对象,同时那双大手也已经解开了裹在他身上的皮毛,“很奇怪,您晕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那边挨着岩林,我就想兴许是从上面摔了下来,然后顺着水流……”

他把目光又缓慢挪回了原处。

这时他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发着抖忍耐——男人的手沿着他的皮肤表面慢慢摸索,先是轻轻按压,然后又猛然间使力。

“您瞧……就是这个,真该庆幸它没变成索要性命的凶器。”

那枚丑陋的尖形铁片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就被收走了。此时他被剧烈的疼痛攥住了身体,神经就像绷紧的弦一样,头也忽然发起了昏。他呻吟着,挤出的声音就像两片粗砺的石子在来回磨擦。

他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而男人却在黯淡的光亮里抓住了他的手,拢在了皮毛褥子里。“是的,是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喜悦,“您记住我的名字了,是的,我就是石切丸。”

这个名字伴着简陋的帆布篷外的风声传进耳朵里,他很茫然,却又把它下意识记了下来。

猎队的人回来了,枯枝在脚下啪嚓作响,干硬的土地上有稀薄的雪,他们正拖着什么东西过来,边扯边嘶哑地喊:“扯住!抓住它的脚……还有尾巴!你别不把皮毛当回事儿!”

他们晚上抓住了一只鹿,即将要在夜晚的寒冷里把它剥皮分尸:肉用来果腹,皮毛风干后等待着踏出雪原后换取金钱。

领头的人穿着褐色的厚外套,头顶还戴着扁的皮毛帽子。他从拧翻在地的大角鹿旁走过,所有人都称呼他队长,可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帆布篷。

“你捡的人醒了?”

石切丸站了起来,即便他要比面前这个人显得高大壮实许多,但他仍显得很礼貌。“我已经给他上了药。没有什么大的伤势,不过人很虚弱,我想……”他解释着,然后又指了指还躺着的人。

火堆的光亮在背后摇晃,队长眯起了眼睛,干枯的黑胡子慢慢耸动着。“这种天气……他的伤得用海狸油来抹一抹,”队长嘶哑的开口,“得用海狸油知道吗,但是我们可没那么多东西能拿来分……我们赶时间……”

“出去后再给您加钱,您看怎么样。”

他依然躺在那个简陋的帆布篷下,无缝不入的寒冷让他麻木起来。他往左边慢慢望过去,就看见石切丸做了一个什么手势,然后同一个比他要矮小些的男人低声讲话。

柴火发出了噼啪的声响,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向自己望了过来。那人的右半边脸被火光映亮了轮廓,剩下半边却藏进了阴影。这样的目光让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不适,就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在盯着从头到脚的打量。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男人很快就走了。不远的地方已经开始在举着火把剥皮,石切丸又蹲了下来,没有给他挡住火堆的光亮,这样两个人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的大致模样。

“没有事的,您放心。”

他从角落里翻了一个包出来,开始撕扯一块布样的东西。它原本该是件衬衣,但很快就变成了布片,然后他又俯身下去把他环着扶了起来。

“已经上过药了,我就先把它暂且包上……明天拿到海狸油了我就再来抹,他们说是很有效的……”石切丸边系边说话,他的头恰巧就靠着那个宽阔的胸膛上,鼻尖擦着厚实的布料,有股松木的味道不断钻进他的鼻腔,谈不上好闻,却让人觉得很放松。

被重新扶着躺下去后,他的目光就对蓬顶的破洞失去了兴趣,此后一直停留在这个人身上。他看着他把包捆好,丢进帆布篷里,然后又起身离开,没多久带着个罐子回来了。

“是热水。”他解释,然后把他的头慢慢抬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上。

那带着热气和温度的液体润湿了病人干枯的嘴唇,一点点流进了嘴里。很快他就挣扎起来,自己去捧那个罐子,吞咽着,胸口一起一伏。这时石切丸就一直很小心地扶着他,胳膊动也不动。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一口热水就能唤醒生命。他感到自己已经能张开嘴了,就无意义的啊了几声————即使那声音听上去像走调的琴。

石切丸把空了的铁罐接过,再次询问他是否还需要更多的热水,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又去了火堆边,回来时裹挟着热气,左手抓着罐子,右手还端着一个扁平的东西,像是个简陋的小锅。

他自己慢慢坐了起来,一只手忍不住就把肋骨那块地方轻轻捂着。

“先喝水,”石切丸盘腿坐在了褥子边,离他很近,然后又把手里那个小的可怜的锅平放到地上,“我热了点腌肉和小块的干鲑鱼,味道可能会很糟糕……但是多少吃一点,这种天气里,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他仍旧什么也没说,两手捧着那个罐子喝水。这时他已经喝的不那么急切了,小口吞咽,眼睛露在罐子外面观察石切丸,看他拿着一个断了柄的叉子叉起一块黑糊糊的肉,放进嘴里费劲地咀嚼,腮部不停的活动。

石切丸用了很大的劲才把那块肉咽下去。

“还是得拿热水再浸一浸,”高大的男人笑了笑,“现在对您来说的话,它太硬了……”

他咳了一声,感觉胸腔里都在嗡嗡的震,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被热水温暖过的喉咙说出话来。“硬?有多硬?”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古怪,“哈,瞧你说的……”

罐子里剩下的小半罐水最后全部拿来浸泡锅里拿刀子削成小块的肉了,一个盘腿坐着,一个弯着身子对着不远处的火堆出神。

猎人们的剥皮工作已经完成,这时已经开始切肉了,预备架到火上去烤。

他们的角落是安静的,仿佛和那头的喧闹是隔开的世界。

那把断了柄的叉子最后塞到了他的手里,腌肉原本干得像柴,被水浸泡过后又有种古怪的苦味。但他并不怎么挑剔味道,一边学着石切丸刚刚的动作用力咀嚼,一边又想把叉子再递回去。

“您先随便吃点,我不忙……”

肉怎么都嚼不太烂,最后他只能大半囫囵的咽了下去,经过肋骨部分时又是一阵疼痛。夜晚此时已经完全降临,没被火光映照到的地方就是朦胧的黑暗,于是他下意识捂着肋骨又往这个男人身边挪了挪。

石切丸一直坐在边上,偶尔替他把滑下去的充当毯子的皮毛往上拉一拉,等到他再次把叉子递回来时,就没有拒绝了。

“您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也该告诉我您叫什么。”男人边嚼边说。

他坐在黯淡的光亮里思索起来。“是的,”片刻后他又开口,很慢地说话,“但我这会儿忘记了我叫什么。”

“您是说您忘了?”

“这话听上去可真怪,像在说我是个傻子。”

“不,我没那个意思……”

“我觉得我应该是记得的,”他微微一笑,喉咙里很轻的咕噜一声,“只不过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

石切丸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真不记得,就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我是昏过去了吗?”

“是啊,白天路过河道边时捡着您的。”

“走路……你们得走路吧?”

“我们骑马过来的。”

“马……啊,那可真是不错。”

他嘴唇动了动,忽然又觉得要头晕起来,才刚晃一晃就被石切丸扶住了,那只宽厚的手贴在他的后颈上,把他慢慢扶着躺下。

“真奇怪,”他躺好后仍在喃喃着思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叫什么?这可真奇怪。”

石切丸想了想,“也许是您摔下来时碰到了头,刚醒过来人也不太清醒……这种事是常有的。”

“摔下来?喔,你是在讲我怎么昏过去的……这也挺奇怪,你又没见着,怎么还能描述的清楚?”

“是猜测,我也只是猜测……”

他却突然执拗起来,“我还是觉得我该知道我的名字,这玩意儿难道不是就该死死记在脑子里吗……它跟着人长大,从这里来,又到那里去,最后到死也带着进坟墓……我是应该记得它的。”

石切丸又去打了一罐热水,然后就坐在旁边听他讲话,没有不耐烦,只在心里把这悄悄当作是一个病人的呓语。“会想起来的,”男人安慰着,“兴许明天天亮时就想起来了。”

这时队长又走了过来,手里的刀上插着一块肉。

“给你们的。”依然是那个嘶哑的声音,留着干枯黑胡子的男人站在那里,几乎要挡住火堆的亮光。

石切丸站起来表示感谢,他躺在里面却把头扭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后,就开口问,“那是谁?”

“是队长。”

“队长?”

“是的,一个猎人队,来这边猎皮毛的。”

他重新把头转了回来,看到石切丸正拿着一把小刀细细的切着那块烤过的鹿肉,“你也是猎人?”

石切丸头也没抬,额发随着动作晃来晃去。“不,我不是,”他否认着,“姑且这么说吧,我是请求跟着他们一路来看看的……”

“喔……我知道了,冒险家,你是个冒险家。”

“您要这么称呼也行。”

他对于自己这会儿还能想出“冒险家”这一特别词汇感到心满意足,也就不再纠结关于名字的事了。“这地方真陌生,”他带着气音说,“人也是,我没见过这样的人啊……还有这儿可真冷。”

石切丸把皮毛褥子给他盖紧了。“天气是很怪,”高大的男人拉开外套,从里面翻了一个小的皮壳本子出来,借着光亮很费劲地翻看,“已经过了三月,还是会下雪,也不见气温回升。”

“雪?这会儿倒是没在下,不过我听得见风,吹起来的声音像在哭,真是……”

“我记得以前冬天就很长,”石切丸回忆了起来,“那个时候也下雪,出门时能盖过靴子。”

冬天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这时就越发让他感觉到寒冷起来。上过药的伤口已经不再火辣辣的,兴许是冷已经让它麻木,只不过依旧不能用力,肌肉牵扯间还是会有剧烈的疼痛,让人暴躁。

烤过的鹿肉比先前的熏肉和鱼干味道要好了不少,尽管缺少应有的调料,但至少不需要拿热水泡的乱七八糟了。两个人慢慢把它分吃完后,石切丸还做了简短的祈祷,这让他觉得莫名有趣。

“祈祷,你竟然还做祈祷。”

“您不做吗?”

“那你又是在感激什么?”

“感激神明让我在这个天气里能吃喝上热的,感激这次一路顺利。”

“喔……那我还是不想祈祷,我能活下来可是全靠你,照理说我该对着你祈祷……不过说真的,你祈祷的样子我还觉得挺有意思……”

后来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石切丸低沉的声音很有催眠的效果,没多久他就感觉到困意潮水般的覆盖了上来,视线朦胧,火堆在眼睛里开始变成了一大团光。石切丸把罐子和锅都收到边上去了,装进一个布口袋里。

没有多余的地方,夜深后他们只能躺在同一个帆布篷下休息。起先石切丸很绅士的给病人留出了大半空位,自己睡在外沿,到了后半夜却被风惊醒了。它穿过远处干枯的树林,发出古怪的啸叫,就像哭的声音。

守夜的猎人还裹着厚皮外套蜷缩在火堆边,间或起来拨一拨火。

石切丸坐了一会了,探身过去看他时,却发现他正无意识的皱着眉。

他在发烧。

男人又躺了下来,这次睡到了褥子里把病人整个揽着,用自己的温度来试图让他微微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他一直在做梦。

在他的梦里出现了雾障,他穿行着(他的肋骨那时还没有伤),他很匆忙,在奔跑,胸腔剧烈起伏。他望不见路的边缘,偶尔却会从干枯的树边擦过,有时甚至会被一块石头绊倒。

他不知道这是要跑到哪里去,心里却清楚这是在逃命。有枪声从身后的远处响起来,还有箭从他头顶和身边擦过去,他疲于奔命,感到嗓子都要像着火一样烧起来,冻土踩在脚下也是生硬的疼痛。

后来他望见了模糊的天际,穿过雾障后视线里一片白茫茫,他听见了水流的声响,凛冽的风扑到了他的脸上,想要把他整个撕成碎片。

他停在了悬崖边,回头茫然地望了一眼,一支箭簇破空而来,刺在了他的身上。

“你顺水漂流,但你不是摩西,这是在救你的命,但也不是救你的命。你将找到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这句话被风吹散了,撕扯成断断续续的词语。他不认识这个声音,却只能往下坠落,直至寒冷彻骨的水流把他淹没,包裹。

 

他惊醒过来时,马队正在前行,踩过干硬的土地,从荒芜的小山下走过。

天边的云层又低又厚,带着阴沉的意味。

“您终于醒了。”

石切丸的声音传过来,有些沉闷。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贴靠在男人的背上,一条毯子把两个人牢牢栓绑着。

他愣了几秒,然后突然推了推他。“刚刚有没有人讲话。”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干涸的厉害。

“没有,”石切丸控着马的缰绳,“如果不包括我刚刚那句的话。”

他疑心自己是被梦魇了,但很快又靠过去宣布。“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他大声说,“我叫笑面青江。”

旁边的猎人怪异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夹马腹往前去了,拴在后侧的皮口袋晃来晃去。起先石切丸听到后错愕地愣了一会儿,“那就叫您青江先生?”

风把他额头上的冷汗渐渐吹干,一阵寒冷袭来,他只能把自己尽量缩在那个宽阔的背后。“去掉先生的后缀,”他把声音提高以确保对方听得清,“也请去掉‘您’这种字眼,太难听了。”

石切丸答应了他。

中午时他们走到了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在那里做短暂的休整。

青江等毯子松开后就自己从马上下来,他已经清醒不少,但却低估了自己的虚弱程度,差点要跌坐到地上去。

石切丸把他扶了起来,到一边坐好后,然后又去帮着架火堆——这样大家都能喝上一口热水驱寒,让冻麻的手脚找回应有的知觉。

他裹在石切丸给他的厚毯子里,一面往那边瞥。几个猎人坐在那一头,偶尔会把目光向他投过来,觑视着,打量着。

这种感觉依然很不适。

青江正准备往旁边挪个位置时,石切丸回来了,带着一罐热水。现在他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模样:他很高,也比自己要强壮得多,棕短发因为没有打理显得有些凌乱,偶尔那两只眼睛会对着寂寥的自然之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对着人时却又显得很和善。

“你真奇怪。”他想着,嘴上也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奇怪?”罐子里还剩下一半的热水,石切丸接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慢慢喝。

青江再次望了一眼那边的猎人,这时其中有两个人正在就某个女人进行着激烈的争论,词句里使用的是“婆娘”之类的字眼。“我感觉你和他们不一样,”他捂着还在发痛的肋骨下沿说话,然后有些茫然的把眼睛眯了起来,“具体说不上,但就是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猎人,”石切丸对着他一笑,“人是多种多样的,来自不同的地方,然后又聚集在一起。”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你也不一样。”

青江一愣,然后也笑了一下。“我现在记得我叫什么了,”他说,“我也大概能记得一点我是怎么受伤的,但是——”他吧目光投向了灰暗的天空,开始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跑呢,我从哪里来的,我是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

“慢慢想,”石切丸又一次宽慰他,“就像名字一样,最后都会想起来的。”

“就不怕我是坏人?”

“坏人?”石切丸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于是他把青江的脸仔细看了一看。“我猜你大概连二十岁都还不到,”片刻后他说,“我不觉得你会是什么坏人。”

青江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照你这个说法你是比我大了?”

“去年秋天我就已经二十五了。”

“啊,那比起来还真是挺大的……各种意义上来说的话。”

石切丸摩挲手里那个罐子,他的马在边上的树下到处寻找能下嘴果腹的东西,偶尔拿蹄子在地上踢一踢。“我倒觉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事,”他微微皱起眉,却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我并不认识你,我是指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但我却觉得对你有种熟悉感。”

“是吗,”青江把毯子又裹紧了一点,下巴垫在胳膊上,“也许吧,说不定梦里见过。”

休息时间并没有很久,天快下雪了,马队必须赶在天气变得更加恶劣前抵达下一个能宿营的地方。

“该出发了。”

戴着扁平皮毛帽子的队长手里提着马鞭从他们边上走过。青江又一次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然后就把身子缩到了石切丸的身后,一只手拽着他外套的一角,抓紧又松开。

下午的时间在赶路中消磨过去,毯子依旧把两个人绑在一起,这次是为了取得一点暖意。云层翻滚着,这时前面这一片荒原就显得越发空阔寂寥起来。石切丸一直小心翼翼地控着马缰绳,跟紧马队避免误入沼泽,一面又嘱咐青江把他抱紧,不要从马上掉下去。

青江照做了,同时也照旧把头藏在他的背后避风。

“你是怎么加进来的?”为了防止睡着,他就大声讲话。

“我拖了熟人介绍,”石切丸回答,“也付了一些钱算作跟随的费用。”

“冒险家,这可不算什么好旅途啊。”

“不然也就不叫冒险了。”

马背上有些颠簸,肋骨处的伤先前涂过了海狸油,但仍是一阵阵疼痛,他只能再次引开注意力。“你有钱,”他说,“那可得藏好,我觉得他们看着可都不算什么好人。”

“你是说——那些?”

“对,”青江感觉到有缕头发飘进了嘴里,就把它恶狠狠的吐了出来,“他们给人的感觉真不舒服,总像是在窥探什么。”

“毕竟是猎人。”

“可我们又不是猎物。”

他们明明才刚认识没多久,此时在这寒冷的荒原上,却像熟悉多年的朋友一样说起话来。

石切丸在风里安慰他,“没事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青江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始终都在不安。

不安这种因素往往是会因为周身环境状况而受到激化的。后来果然下起了大雪,最后剩下的小半程路就变得艰难起来,马蹄沉重的提起,前进,这些负重的畜牲也是受尽了苦楚,在风雪和寒冷里尽着自己全身的力气。

石切丸摸了摸马鞍边的口袋,等到抵达宿营地后,就悄悄把马牵到一边。他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玉米粉,那匹棕褐皮毛的马拿头碰了碰他的肩膀,然后就低头舔吃起来。

青江站在边上陪着,一块破了边的披风裹着头,只露出小半张脸。

“你对它真好。”他回头远远瞥了一眼正忙着把帆布篷架起来的猎人们。

“这也是我拼命省下来的一点,”石切丸空着的那只手顺了顺马鬃毛,“比起它的劳累根本不值一提。”

晚上帆布篷外的风雪很大,马匹们也都牵到避风的地方去了。青江缩在石切丸的怀里瑟瑟发抖,只能把头埋的更紧。

“别怕。”石切丸半梦半醒,低沉的声音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人在这种环境里本该是想什么也没用,青江却始终忘却不了那种不安。

到了第二天快中午时,雪终于停了,马队又沉默着启了程。

沿途他们再次走到了河道边,水流湍急,温度刺骨。青江找石切丸要了块包扎剩下的布,浸湿后拧干,忍着寒冷慢慢把脸擦干净了。

他把深青色的长发解开,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绑上,皱着眉回头,“我觉得我真是要脏透了。”

“我也差不多。”石切丸笑了笑。

那几个猎人觑探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此时视线就感觉仿佛黏在了他背上一样。青江忍住没转过去看,对石切丸低声讲,“总是有人在盯着我瞧。”

他的脸洗干净后透着一股苍白,石切丸忍不住就抬手碰了碰,然后把他被水打湿的额发拨开,“也许是错觉。”

两个人彼此望着,青江却一次又感觉到身后那让人极度不适的目光了,“你再看看……”

于是石切丸索性把他揽进了怀里,整个儿靠在胸口,然后拿目光在不远处那些猎人身上梭巡起来。

他们都在做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往这边看。

 

青江慢慢想起来了更多的事,在晚上快要睡着时突然又清醒了,然后推了推石切丸。

“我总记得我是杀过人的,”他抖了抖嘴唇,“我杀过,那个人总是会在梦里出现,他是幽灵,是鬼魂。”

“兴许是梦吧。”石切丸的声音带着困倦。

青江在他怀里把衣服揪紧了。

“现在我却要相信起梦来,”他喃喃着,“如果我们不是在梦里见过,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亲近感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白天时他也只能尽力往石切丸身边躲着,避开那些粘黏躲闪的目光,偶尔的时候队长会从边上经过,阴鸷的眼睛潜藏在眉骨下的阴影里,仿佛窥探的毒蛇。

“人手不够,”一个傍晚时,队长过来对石切丸说,“去帮个忙,就在那边的林子里。”

石切丸望了青江一眼,给他把毯子裹紧了,然后又把自己的海狸皮帽子戴在他头上,“我很快就回来。”

青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顶过大的帽子几乎要遮住他的眼睛。

他踩着枯枝过去了,远离火堆,向着林子更阴暗的地方走去。

起初,他以为是走错了方向,但后来转了一圈,却越走越远。风在他的头顶呼啸着,除了它以外就是古怪的安静。他怔怔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脏突然猛烈抽搐起来,然后开始拔腿往回跑。

路上他撞到过树干,也差点被绊倒,但他依旧在狂奔,靠着自己并不明晰的直觉,踉跄着向宿营地奔过去,等到望见那摇晃的火光时,几乎是咆哮着抽出挂在腰带上的刀扑了过去。

第一脚他踹翻了外围的一个人,然后一刀砍下。那人就像破口袋一样滚到了一边,撞在石头上不动了。有其他几个人回头看见了他,转身喊叫起来,却被他高大的身形和此时骇人的愤怒几乎要吓倒,仓促间只能转身跑向各自的马匹,向着黑暗里四散逃去。

石切丸追上了其中几个,怒气让他没有丝毫犹豫,直直提刀砍下。

“石切丸!”

血溅到脸上时,他愣了一下,回头一看青江正从地上坐起来,摇摇欲坠。他的身上还趴着一个人,只不过已经僵硬不动了。

“我把他杀了,”青江这时却意外平静下来,在黯淡的光亮里和他对望,“就用这把刀子。”他把手上攥着的东西举起来给他看,是之前一直用来切肉的小刀。

石切丸慢慢走过去,把趴在青江腿上的队长的尸体踢到了一边,然后半跪下来把他抱住。

青江没有动,让他抱着。“我记得我是杀过人的,不然我也不会逃,”他在他耳边很轻地说话,微微发抖,“现在我又杀人了。”

石切丸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别怕,”还是这两个字,男人的声音却变得压抑起来,“我在,现在我也杀人了,我会陪着你。”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就上来扯我的衣服,我还听见他们说要把我卖掉……”

石切丸几乎要把他勒紧在怀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攥紧了心脏。

“所以不是错觉,不是梦,这些人受了蛊惑,”青江说话仿佛梦呓,“幽灵是真的,鬼魂也是真的,它们会一直跟着我们。”

风依然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火光摇晃着,仿佛有无数个飘渺的东西在阴暗里窥探。

男人抿紧嘴唇把他抱起来,重新用毯子裹好,然后又去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我们得走了,”这次他让青江坐在了前面,在怀里抱着,“必须得走,多留可能会有危险。”

青江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他们向夜色里的荒原骑马奔去,风在背后哭号。

失去了猎队的向导,石切丸所能依靠的仅仅是怀里的地图和用自己脑海里存在的经验来判断方向。所幸离开时他们没忘记收拾几张御寒的皮草和装着食物的皮袋,这使得他们得以在寒冷里生存下来。

“我又记起来了一点。”青江坐在边上,看石切丸从袋子里摸了一小块松脂柴,拿着火镰和燧石打火。

“什么?”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感觉手指皮肤开裂的地方有种剧烈的刺痛。

“我杀了一个跟着我的人,我的记忆告诉我他是监督我的。”

“监督?”

“监督我去杀另一个人。”

“谁?”

青江茫然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把深青的长发慢慢散了下来,垂在背后,“我只记起来我杀了那个跟着我的人,然后我就变成了被追杀的叛徒……这个字眼还听上去真好笑。”

他的语气像在说一个莫不相干的故事,但石切丸却从中捉到了一丝悲戚,等到火生好后就转过去抱住了他。

“我会陪着你,”他反复说,“从此以后都会陪着你。”

“真奇怪啊……”青江把头抵在他怀里,“总感觉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话。”

“也是梦里?”

“兴许吧,现在我们都得相信梦了。”

他们在寒风里赶路,没有沿着山路走了,转而顺着地图上标识的另一条谷地溪路走着,这样不至于会把时间耗费在寻找水源上。

青江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但石切丸依旧每天坚持给他抹海狸油。偶尔他会自己把手举到眼前细细观看,然后又说,“真奇怪。”

火堆在旁边散发着有限的热量,石切丸坐在他边上,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来自那一方的风。

“怎么奇怪了?”男人正在绑一条皮绳。

“我的手,”他说,“我想我应该是习惯了握刀的,我还摸得到茧。”

“也许你是学过的,”石切丸说,“我也会。”他把腰上那把刀拿过来展示,“不过这把刀太短了,我总觉得很不方便。”

“不光是这些,这里的一切我都觉得陌生,”青江的脸在火光映照下终于有了一点颜色,“有时候我会以为我见到的是幻象,但你却又是真实存在的,我能握住你的手,也能感觉到你的温度。赶路的时候,风从我的头顶吹过去,我都要怀疑它把我的灵魂也吹到了半空里,从上面觑探着,看着肉体在挣扎,联系微弱得好像随时会断裂。”

石切丸觉得他已经快要在这路途中撑不住了,因为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苍白。“快了,”他说,然后把手里的皮绳打了最后一个结,“我们就快走出去了。”

皮绳上拴着一个东西,青江看着他伸手过来就把头低了下去,“这是什么?”

“我家族赐予我的标识。”

有半天青江什么也没说,坐在黯淡的光亮里抚摸着那块贴在胸口上的圆环。“你这样就像是要把它托付给我,”他的语气有一点悲伤,“为什么要交给我呢。”

“因为我想给你。直觉驱使着我,有个声音指引着我,它戴在你身上,这会让我觉得我们彼此间是有联系的,”他很慢的开口,“我想带你走,带你回家,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我也会跟着你。”

这次换青江出神了,然后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手指慢慢向下,摸过下巴时能感觉到胡茬的粗糙感。

“那我祈求这次可不是什么幻觉……”

“不,不是幻觉,是真实的,我们都真实存在。”

石切丸把目光落在了对方那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动了动喉咙,最终只是靠过去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颤抖的吻。

 

一个干燥的天气里,他们终于走到了河道的尽头,视线穿过稀落的树林,能望见成排的屋顶。

带着的食物已经在昨天就全部吃完,路上石切丸曾跳下马踩进水里,花费很久才拿自己的铁罐子捕捉到一条鲦鱼,小得可怜,最后生火拿水煮了,让青江把它吃掉。

“你先吃。”

“我不饿,”男人拒绝了,对着他指指自己的胳膊,“你看我比你强壮的多。”

青江只能抿了一口那没什么滋味的汤,“你确实比我强壮,可有的时候我倒觉得你更要依赖我。”

“精神上?”

“也许这么说来有些自吹的嫌疑……”

“不,”石切丸却笑了,“你说的对。”他又把额头靠了过来,用一种倦怠的语气说,“如果你不在,我想我是没有这么大的毅力要独自走出来的。”

那条鲦鱼最后还是被青江拿叉子塞了大半到石切丸嘴里,两人借着汤的温度振作了精神,又继续上路。

见到村庄时,起初他们觉得这是个幻觉,但很快又发现不是了,狂喜漫过心头,几乎要使人昏厥。

这时石切丸的模样已经疲惫得就像个真正的猎人,他牵着马慢慢走,脚下踏着的不再是冻土,青江坐在马上,毛毯裹住全身,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

“劳驾,”他拉着缰绳停在了一个破烂的小店门口,老板站在门边看他,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的眼罩,“请问我们要怎么往城里去。”

“您得知道问路得是要花费的。”戴眼罩的人说。

石切丸抹了抹脸,又嘶哑着声音开口了。“我得先卖皮子,”他一只手指了指马鞍后捆成卷的东西,“不走运,没猎着好东西。”

“要冬猎可不该自己去。”

“他们都死了,”石切丸把眉毛压低下来,“那头熊把他们都撕成了碎片,我也是捡回一条命……”

“风雪里能活下来就是好汉,”戴眼罩的人把手里的纸卷烟丢到了地上,“这是怎么了?还病着?”他指了指青江。

石切丸回头望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是我女人,”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干枯,“哑巴,不会讲话。”

等到两个人都进到店里找好地方休息后,青江躺在木板上垫着的稻草里突然笑了起来。

“你真会胡编,你倒是很像个猎人了,一身粗糙,”他边笑边咳,“但谁是你的女人呢。”

“对不起。”石切丸有些困窘的把脸别开。

青江偏头看他坐在床沿的背影,然后把手慢慢攀附上去,最后坐起来整个都靠在了上面。“其实我觉得每天我都能看见那些鬼魂,”他说,“它们就像秃鹫一样紧跟着。”

仓促逃走的几个猎人没了音讯,他们没有带够东西,在这样的天气里只会是死。

“秃鹫来了就赶走,”石切丸说,“想啃噬我们的尸体,还早得很。”

最后他们向店家付了几块海狸皮和一块不错的狐狸皮(当初离开时从营地里带走的),换了吃食和消息。

“我觉得你们迟早还得回来,”老板站在昏暗的柜台后抽烟,“那地方可不像你们该去的啊。”

“其实我们是去找亲戚。”

“不,我是说……”老板的脸在烟雾里渐渐看不太清了,“也许你们该属于这儿。”

这话听着怪里怪气的,但很快就消散在了路途中的风里。

 

“从前我都在外游历,”石切丸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绵长的山,嶙峋的峡谷,也有大海。”

“我想我大概是哪里都没有去过的,”青江缩在他怀里,依然只露出眼睛向外望,“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

“以后我会带你去,你都会看到。”

“你可别忘了,我是被追杀的人,虽然我连是谁要追杀我都不太清楚。”

石切丸把头低下来,嘴唇在他头顶碰了碰。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他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自己也能行。”青江嘟囔一句,却不由自主按紧了脖子上挂着的圆环。它紧紧贴在靠近心脏的地方,像在昭示着存在感。

他们的闲谈就像是在旅行,可他们的神经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一个晚上,有人袭击了他们,石切丸提着刀搏斗了很久,最终青江从背后扑了上来,把小刀死死扎进了那人的脖子,结束了这场生死战斗。

“我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了,他们发现了我,所以要追杀,”青江坐在火堆边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

这时石切丸已经默不作声的把死人检查了一遍,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翻到了一个徽章。“也许是冲着我来的。”他把徽章收了起来,“看样子得趁早带着你回家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笃定,仿佛回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死亡不可怕,但我只是很迷惑,”青江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我去寻找什么,也许是个人,也许是样东西。”

“那你觉得会是我吗。”

他们对望了一会儿,然后石切丸又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缓慢摩挲。“等到家就好了。”片刻后他说。

青江后来一直在脑子里试图搜索家的概念,却只隐约想起京极两个字。

“这也很奇怪,京极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应该对它很熟悉?”他在心里反复琢磨,渐渐就缩在男人的怀里睡着了,等到再次被叫醒时,已经是天亮。

“这是哪儿。”

“我们就快要到了,很快就到了。”石切丸低头贴在他耳边说话,语气很喜悦。天色灰暗,青江抬头望了一眼,竟然觉得有种苍白的迷茫。

他们先抵达了一个用高大木栅栏围起来的地方,有拿着刀的人守在门口。

“去跟里面的人说,”石切丸下了马,把青江也抱了下来,从他领口拉出那个皮绳吊着的标识,“石切丸回来了。”

那人狐疑的打量着他们,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青江的脸上,很久才离开。

“这人的眼神也让人难受。”他把男人的袖子拽一拽,示意他低头听自己说话,“他在打量什么,审视犯人吗。”

石切丸揽了揽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张望着等待。没多久,一个男人就走了出来,深蓝的厚大衣包裹着他,帽子边的尾巴垂在肩上。

“你可终于回来了。”

石切丸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迟疑着开口,“三日月。”

“看样子你经过了漫长的旅途,”三日月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落在青江脸上时,几乎就同利刃一样尖锐,但很快又隐藏不见,“走吧,带着你的客人进去好好休息。”

他们被带进去了,仆人们领着他们去了不同的房间,起初石切丸想跟着青江,但三日月却回头对他说,“你过来,我还有事要同你讲。”

他只能匆忙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在烛火摇曳的谈话室里不安地等着谈话结束。三日月却只是坐在对面翻着一卷旧书,很久没有开口。

“我感到你变了很多,”石切丸还想着青江,于是先打破了平静,“我总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

“我也同样没预料到你现在的模样,我的弟弟,”三日月在烛光边微微笑起来,“你在外面跋涉了那么久,却连同行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石切丸一怔,“你什么意思。”

“可怜的人,你的眼神被蒙蔽了,”三日月说,“你把一个京极家的杀手带了回来。”

那个从死人身上翻出来的徽章还躺在口袋里,石切丸的心脏剧烈的跳了一阵,然后又平复下来。“我早就知道,这没什么稀奇的。”他说,“可京极家的人也袭击我们,他已经被视作叛徒了。”

“那是因为他任务失败了——或许该说的更恰当一些,他杀掉了同队的监督,然后自己逃走。”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在桌子下慢慢把拳头捏起来。

“我?”三日月笑得声音更大了,“那是因为他原本的刺杀对象就是我啊,我们可也在找他,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也能拿捏着恶心一把京极家,不是么。感谢你,我的弟弟,没想到你竟然把他带回来了。”

烛光对面,男人笑得很和善,却像层虚假的面具。

 

他们到哪里,总有人是在推着他们向死亡走去。

石切丸突然觉得有种扭曲的暴躁感爬上了心头,他很茫然,却依然只能选择再次逃离。他提着猎刀在角落的房间里找到了青江,然后牵着来时的马,向外飞奔而去。

三日月没有阻拦,却站在墙顶对他拉满了弓弦。

 

“这是不对的,”石切丸在风里对青江低声说,“不对,都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该是什么样呢。

青江在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肃穆起来。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前奔逃,那些已经见过一次的风景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们不该死在这里,”在杀掉又一次来袭击的人后,石切丸茫然的提着刀站住了,“这些人都不正常,他们疯了。”

他们前进着,挣扎着,却像陷进了一个矛盾的怪圈。

起先他们是想要逃离荒原,后来他们却想要逃离人群。无论哪一方,都似乎要将他们慢慢往死亡的边缘推去。

像是得到了救赎,却又像是离深渊更近一步。

“我们所坚持的,是为了活下去吗?”男人沙哑地问,像自言自语。

青江抓紧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他心里却只觉得荒唐,因为自己就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着,有人自顾自想要他死,有人却想要把他关起来,而他自身的意愿又到底是什么?

“如果结局必然是死,那我当初就该直接死在荒原上,为什么要开始这种莫名奇妙的征程呢……”他摸着石切丸的脸,看那对眼睛悲哀地垂下目光,“至少还是和你在一起的。”

无论是叛逃还是家,这种生拉硬扯的仿佛强行加在身上的东西,却只会让人越发茫然起来。

那些都不该属于他们。

他们在这世间就像是做着艰难的旅行,却没有目标,唯一能让人感觉到尚且存在的,只有那片荒原。

 

“不明日期——我猜我已经要忘记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间了,我们又到了那个村庄,我还记得老板说的话,那时他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不明日期——有一个疑问一直出现在我的心里,为什么三月还要下雪,太冷了,冷的让人几乎要无暇去思考别的东西。它该是希望之春,摆在我面前的却又是失望之冬。”

“不明日期——青江又开始发烧了,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但却坚持要继续往前走,尽管漫无目的,好像只是为了穿过这片荒原,抵达另一边未知的尽头。我想,再往前走可能就会是死亡了,但到底会走向何方,谁又知道呢……”

“不明日期——……”

 

他们已经离开够远了。

荒原上飘着三月的雪,风声哭号,一如离去时那般凄厉。

青江的病没有好转,躺在皮褥子上剧烈咳嗽。

石切丸也躺了下来,平躺在他身边,安静的像是在数漫长的时间。

“但愿灵魂能脱离肉体。”青江说,“那时我躺在那里,而你却捡到了我,我们就是这样见面的。”

“是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却又不能长久的存在下去……我被送到了你的身边,而我们却不能获得新生。”

石切丸把头偏过去,正好能看见那个苍白削瘦的侧脸。

“大概就是深渊吧,”他说,“你说的对,有个幽灵跟着我们,它一直都看着我们,就像秃鹫一样守着。”

“你怕吗?”

“我?我不怕。”

青江笑起来,然后又是一阵咳嗽。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小刀,那把曾经救过他的刀。“除了这片荒原,总该还有能让我有存在感的东西,”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因为寒冷甚至都觉得麻木的感觉不到痛,“也许我能带着这条伤疤走。”

石切丸接过刀,也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道,然后握住了青江的手,看着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

“那样的话就让我带上它去找你吧。”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慢慢拂开青江遮住小半张脸的头发,“我期待着。”

他低头靠了过去,冰凉的嘴唇互相触碰,交换了最为简短的誓言。

 

他们谁也没有祈祷,就这样躺在荒原的风雪里,等着秃鹫一般的幽灵带走灵魂。

原本荒芜的世界又重新回归荒芜,他们属于彼此,却不属于这里。

白袍的幽灵捡起了石切丸的皮壳本子,翻开又合上。

“你们对于彼此都有不可逃离的吸引力,也许我会看见你们一遍遍重蹈覆辙——这就是生命的趣味啊,人类的情感让你们狂热,让你们足以去背叛记忆里的一切。”

它大笑起来。

灵魂被风带走了,越过山峰,越过溪谷,白色的太阳拥抱了他们,最终将他们推向更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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