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我又回来了。
时隔半年的更新,令人惭愧。
近来过得很乱,人也很乱,不过现在勉强算是安定下来了,以后会好好把这个系列写完。
很久不见的蜂须贺先生的故事,希望大家还记得。
一如既往,多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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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七点多,雪终于停了。
关上窗户,室内室外就是两个温度。蜂须贺站在窗边往下望,对着那一片白茫茫不由自主地出神。
老家的房子已经修葺完毕,门廊换了新木,就连家具也添置了不少,长曾祢拍了很多照片拿回来看,当然也展示给了他,只是私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忽然发了句感慨:“老头啊,似乎想回去了。”
那时候蜂须贺正抱着胳膊站在洗衣机面前等衣服甩干。
“去哪里。”
“当然是老家。”长曾祢说,然后回厨房去拿了啤酒出来,随手递给他一罐,“当然他也没说,只是我的感觉咯,突然还要修房子买新家具之类的……”
洗衣机沉闷旋转,衣服在里面搅成一团,倒是意外显得隔绝外界相当安静。
易拉罐啪的一声打开,长曾祢又继续说,“其实上次回去参加葬礼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对生死这种东西特别有感触之类的,就像身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自己……听起来还真不太妙。”
蜂须贺瞥他一眼,然后又转回来盯自己的脚尖。
“他跟你谈过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
“怎么可能。”长曾祢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要说老头子那个性格能坐下来谈心,你也不会信的吧。不过东京忙碌几十年,最后回老家自由自在其实也不错,要我的话我也会有点向往的。”
“哈。”
蜂须贺回以一个干巴的笑,带点嘲讽的味道。“实在是没看出来你还是那么甘于寂寞的人。”他说。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想想是有点无聊啊。”长曾祢若有所思,然后把头偏了一下,“说起来上次去你那边做模特拍照,没想到居然还让我们交番大出风头了一把,附近好多人都还特意过来找我合影,真是蛮不好意思的。”
他指的是上次社会向读者模特企划的事。
蜂须贺默不作声喝啤酒,片刻后说,“上次的事多谢了。”
长曾祢一愣,过了一会儿有点讪讪地开口,“我没那个意思。”
蜂须贺嗯一声,“我知道。”
而这时洗衣机也恰好停止了运转,于是闲聊结束。
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却不可避免再次想到:父亲,可能是真的老了,而他们,也许将来终会变成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
久违的假日,久违的齐聚一堂,即使不是新年夜的聚会,气氛也还算不错。学生假装忘记了学习,社会人也假装忘记了工作,彼此坐在一起,谁也不会特意挑这种时候来找不痛快,实在是难得的心境平和。
父亲把杯子举了起来。
他先是拍了拍长曾祢的肩,然后又看了一眼浦岛,最后目光落在了蜂须贺身上。
“那么就敬给新年。”他说,随后一饮而尽。
长曾祢啊啊的叫了几声,“啊这个老头真是,一把年纪居然还要上演这种豪迈戏码……真是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却也笑的把眼睛也眯了起来,然后把杯子往旁边一挪,和蜂须贺的碰了一下。
很轻的一声,也许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而没多久,一条新消息也传到了蜂须贺手机上。
“大胆喝吧,老头今天看你回来了其实很高兴喔。”
蜂须贺心里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瞪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发信人。
而始作俑者似乎对此得意非凡,甚至还眨了眨眼。
一顿饭吃了好久,满桌子的杯盘狼藉,父亲也喝了不少,据说比昨天喝得还要多,最后都捏着杯子开始打起瞌睡来。
长曾祢不知道是在干什么,揽着浦岛到厨房去了,蜂须贺坐了一会儿,最后起来到了父亲旁边。
父亲垂着头,即使被架着胳膊扶起来也没有动,因为常年皱眉,眉宇间已经有了很深的一道印子。
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
亦或是更早?
而在不知不觉里,他却已经比父亲高了许多。
“睡着了?”
长曾祢靠在外面,蜂须贺出来带上房门,悄无声息,“嗯。”
客厅里电视还在自顾自讲话,声音开的不大。过了一会儿长曾祢抓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仿佛闲聊般开口:“出去走走?”
蜂须贺看了一眼钟,九点半。
长曾祢看着他,摊手笑了一下。照以往来看,一般这样的邀约是很少见而且多半出口了也会被拒绝,不过没等他再补一句“不去也不要紧,反正外面好冷”,就听到蜂须贺说,“哦,好。”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语气平淡无奇。
外面的路上被雪盖住了,到处都是白色,风还在吹,而之前路灯上没拆下的彩灯还在亮着,五颜六色一串,莫名其妙的倒是很有冷清的氛围。
两个人沿着街边往前慢步走,一前一后隔着半步远的距离,像是不会讲话的人偶。
很奇怪,明明叫人出来的也是长曾祢,而这时他本人却又安静的出奇,什么都没说。
那么就这样走走也好。蜂须贺想,一面把衣领往上拉了拉,伸手捏了一小团雪在手里,再随手抛开。
也许是晚上喝了点酒的缘故,这时候他心里真的感觉很平和,安安静静的,好似过去的躁动都已经消失不见。
积雪走在脚下轻微地响,前面是道长桥,两个人便没动了,靠在边上各自出神,过了一会儿长曾祢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伸过来,“给。”
蜂须贺看了一眼,居然是块糖,“做什么。”
“吃咯。”于是长曾祢就直接抛给了他,“本人正在千辛万苦戒烟中,吃点甜的也不过分吧。”
“神经。”蜂须贺把糖捏着,半天没扯开,“忽然摆出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模样,奇怪得很。”
长曾祢笑了下,转身背靠在了栏杆上,然后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看你现在这样我也终于能放心了。”他说,“下半年看你好像一直不太好,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总而言之现在的话,目前这个状态还不错,以后要一如既往。”
蜂须贺沉默了一会儿,“……你说教起来还真是很烦,像个四十多岁一事无成老男人。”
长曾祢摸了摸下巴,笑起来,“一事无成很难定义,不过将来大家都会到那个年纪,无所谓了。而且你看,你不也是在变了。”
“什么。”
“如果是以前你肯定会说‘多管闲事谁允许你对我的生活品头论足’之类的。”
不可否认的是,这话还真是说得没错。蜂须贺把手塞进口袋里取暖,面无表情,“那还真是麻烦你特意为我的事费心了,我现在觉得还不错,年终奖也很美丽,生活一帆风顺,区区压力也不过是大家都有的……”
“过几个月我可能要到别的地方去了。”
长桥底下是条河,因为冬季的缘故,水位大降看上去干枯得厉害,现在表面结了一层冰,旁边彩灯投下的光映在上面,成了朦胧而又模糊的一团。
蜂须贺感到风吹得脸真的很冷。
“哦,”他转过来,把两个胳膊抵在栏杆上,“搬家?”
“调职,去另一个辖区。”长曾祢说,然后又摸了一颗糖出来,“去年一顿恶补,拼死拼活总算也过了考试,要升巡查部长了。”
过了一会儿,蜂须贺说,“恭喜。”
“谢了。”长曾祢笑一下,“其实考试真的好烦,我最不喜欢考试了。”
“没听你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你本来也就很忙,我做什么要拿这种闲事来烦你。”
“哦,你这意思像在指责我讨人嫌。”
话说完他自己也顿了一下,然后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积雪,心想算了,本来就是讨嫌人,无所谓,大家彼此彼此。
但他却感到脖子僵硬起来,甚至都不想抬起来。
长曾祢继续说,“调令还没有下来,现在这边交番缺人,估计还要待几个月,说到搬家,到时候肯定也就要搬过去了,不然住太远也麻烦……其实前几天一直就想和你说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蜂须贺没踢雪了,但是仍然低着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但他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长曾祢低头看了一眼蜂须贺。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年那个坐着他机车吹风散心的男孩已经成了大人。
大人才会沉默,这是种隐藏自己的手段。
真好啊。
“和你没有关系吗。”
像过了一个世纪,他说,然后靠在栏杆边慢慢捻动一张糖纸,“如果真的调走,平时就很难见到人了。我不在这里,那你不想回家住的时候怎么办?无聊了怎么办?要人帮忙的时候又怎么办?”
说着问题一样的话,语气却显得很平实。和以前一样,倘若点起一支烟,那他还可以在烟雾里笑一笑,说点别的什么……但现在长曾祢发现自己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嗓子干涸得厉害,好似有感冒的前兆。
他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好像又在自说自话多管闲事了,你别烦。”
这时蜂须贺终于看够了底下那一小块雪,把头抬了起来。
“那我该说什么。”他说,“恭喜吗?已经说过了。总不至于拦着你不让你去吧。”
这是句寡淡又失败的玩笑。蜂须贺顿了顿,“以前麻烦了你很多,以后不会了,一直以来……劳你费心了。”
他转身定定地看了长曾祢一会儿,然后慢慢把两手塞在口袋里,感觉手冷得发僵。
很莫名奇妙,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问过歌仙的一个问题——“你觉得你会变笨拙吗?”
多有趣,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自己笨拙的手足僵硬,无言以对。
“好。”长曾祢忽然笑了一下,眼睛又眯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说以后没人盯着你啰哩啰嗦讲讨嫌话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没有。”
“哈哈……乱讲,我还不知道你么。”
好似气氛骤然化冻,烟消云散,长曾祢又笑了起来,说话松快,甚至抬手在他肩膀虚虚地拍了一下,“走吧,站半天冷死了,明天还要开车回老家,早点休息去。”
蜂须贺没说什么,只是在后面仍旧定定地望着他,直到背影变远,才开始慢慢往回走。
次日天气不错,路上不算太多的积雪也被扫开了,只是还是很冷。
仍旧是长曾祢开车,上次撞了保险杠的那辆没用,因为人多,所以这次换了辆大SUV。
父亲到底还是昨晚喝太多,没多久就在在后排睡着了。而浦岛昨晚估计是熬夜打了一晚上新游戏(长曾祢送他的新年礼物),这时也就睡得歪七八糟,耳机线潦潦草草挂在脖子上,和半长不短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蜂须贺一大早感到如鲠在喉,早饭也没吃,这时甚至是觉得有点反胃,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着眉靠着,把头扭向窗外。
昨晚上同居的几个友人打了电话没接,今天就看到他们的轮番消息质问,等到一条条回复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头昏脑胀起来。
“水在车门旁边。”长曾祢说。
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多久到。”
“四个小时。”
“嗯,过两小时换我。”
没有推辞,长曾祢点点头,“好。”
至始至终,谁也没有看谁一眼。蜂须贺拧开瓶子喝了口水,却凉得胸腔里都在发麻。
他想,他和长曾祢,果然还是没话讲。